才兩分鐘, 永美的攤已經圍滿了人,都是中盤熟客,大家都知道漁獲不多,各個摩拳擦掌虎視眈眈。其中一個不等開賣,搶先發難。
「給我10斤啦!」
「我也要10斤!」
「不可以啦!不可以啦!攏總只有100斤而已。」 永美她娘大聲回應。
「5斤就好啦!」
「5斤能幹嘛?10斤啦!」
還在一陣七嘴八舌,吆喝僵持聲中,一個黝黑男子半嗔半笑說:
「10斤而已,怎會不行!」 一邊說著一邊竟就動手掀開黑膠布,別人還愣在那兒的幾秒鐘裡,他已經把魚籃伸入冰水桶,撈了一籃子的花腹鯖,大剌剌地放在秤上。隨即亦賓亦主自唱自答:
「810,算800就好啦!」 黝黑男子嘻皮笑臉地把黑膠布蓋回去。
在攤上兀自喃喃「不可以啦!不可以啦!」 的永美她娘,這時大概也忍不下去了。突然拉開嗓門大罵:
「810就810,10塊你也要拗!攏賺也無10塊,10塊你敢拿!」
黝黑男子有魚在手,這下可大方了。
「好啦!好啦!10塊給你賺啦!」 然後就這麼揚長而去。
永美不動聲色,在這種場子,對這些又像衣食父母,又像豺狼虎豹的熟客,似乎也只有老媽的老臉才勉強撐得住。她的工作是在兵荒馬亂之中,明眼快手記下買家、種類、數量、金額。
既然有一個耍賴皮的魚販得逞,攤子勉勉強強的一點點秩序,也撐不下去了。很快地,另一頭也有人自行掀開黑膠布撈了一籃魚。還沒過磅,又有人下手撈魚...。
「不可以啦!不可以啦!」 永美她娘還是不停地疾呼,只是越來越有氣無力,也越來越沒人理會。
最後,敢的都拿魚走人,剩下的買家都變成慈眉善目知書達禮了。永美把僅存的魚很快地三斤、五斤分一分,一下子就賣完了,人皆散去 。這場驚心動魄的賣魚記,前前後後不過五分鐘而已。
「你看!你看!」 永美的娘仍然憤憤不平,見我對這一幕搶魚大戰不時搖頭,覺得我和她們是同一邊的,好像可以向我吐吐苦水,或者給她評評道理似的。竟然從她深深的腰袋裡,拿出她的神秘小帳冊,指著昨天的入魚紀錄叫我看。
「昨天抓200斤,他不來跟我拿,到處去比價。今天只有100斤而已,就把我搶那麼多,害別人無魚可賣。」 我還驚魂未定,不能言語,只能以感同身受的表情,再搖搖頭。
夏至將屆,水溫偏高,漁獲不多。這時才上午11點,有些攤子已經無魚可賣,幾個採辦、魚販和漁友圍著打起小牌來。永美今天已經沒有船入港,和馬克先生開始清洗準備收攤,永美她娘的氣也慢慢平了。我卻滿腦子還是剛才爭魚的那一幕。
我聯想到「老人與海」,老人千辛萬苦捕到一條大旗魚,這條魚旋即被兇猛的鯊魚群咬食,老人雖奮力趕魚,但完全沒用,大旗魚被吃地乾乾淨淨,只剩下一身魚骨架。永美的娘雖然用力吆喝,但是完全不能阻止魚販搶魚。魚販索魚竟然會和魚群搶食有幾分相像?永美的娘守住自己攤上的魚,怎會像那老人保護自己船邊的旗魚一樣艱難?
老人帶著大旗魚的骨骸入港,不能給他帶來丁點收入,倒是引起一些讚嘆、惋惜、同情、敬意,故事餘音嫋嫋。清理好的永美攤位,號稱南寧市場第一金店面,則是船過水無痕,就像什麼事都沒發生過。說不定,一樣的故事明天還要上演一遍。
(註) 南方澳南寧市場一般說「斤」就是指「公斤」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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